堂良/Seven wonders

// 师生 破镜 无趣老梗





周九良耷拉着脑袋,从会议室出来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生无可恋。



说好的新学期新气象呢???



就在前一晚对着电脑一边啃鸡爪子一边备课的时候,他还信誓旦旦的向室友豪言壮语,对未来充满了贼啦光伟正的美丽幻想——


在新学期里!我们要!马不停蹄快马加鞭马到功成的!带领我们的小朋友们!向高考!迈出坚定伟岸的步伐!


没成想,现实马上在8小时后,向迈着伟岸步伐的他的屁股上,狠狠地踹了一脚。



事情要从并校说起。



周九良所在的高中原名特色实验中学,是个民办新校,异军突起,这几年靠着瞩目的升学率在H式树立了不错的口碑,今年被省教育厅盯上了,几经波折并给了正牌实验中学,摘了“特色”,更名分校。本部重理轻文,周九良他们学校就刚好相反,两校一合计,今年就置换了一批师资力量,调了本部一批理科老师到分校,换走了他们的文科老师。


本来是皆大欢喜一往无前的好事,晨会说白了也就是个新老同事联谊大会,然而周九良拿着新的排课表,看着又名前男友的新同事人模狗样的和大家在30分钟内迅速打成一片,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


高中毕业九年,成为高中老师第四年,成为高三班主任的第一年,在这一连串看似毫无关联的计数面前,周九良觉得,置身于如此狗血的久别重逢戏码中,自己像个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小傻逼。


无所适从,无处安放,无反抗余地,也无生还可能性。


淦。


都他妈快十年了,这个王八蛋竟然还试图用美色耽误我勇往直前的步伐。


太坏了。



周九良坐在办公桌前,一边啃着同事给他带的鸡蛋灌饼,一边有些愤恨的在脑内骂街。


“想什么呢你,这表情跟要去英勇就义似的。”


隔壁桌的李鹤东从周九良背后绕过去,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。


“谁说不是呢。”周九良吃的一嘴油,凄风苦雨的蹭到李鹤东身边,狗腿地笑。


“又想打什么主意,说吧。”李鹤东拿出纸巾,扫了扫周九良T恤上的饼渣子,给他擦了擦嘴。


“东哥~”周九良挽住他的手臂,露出整齐的大白牙。“你们班分了几个啊?”


李鹤东望着周九良,眯着眼睛,总觉得自己在逗猫。


“一个啊,就分了教数学的,何九华老师,也给你们班了吧?他好像还带七班。”


“我知道,我们班俩呢。”周九良又往前走了一步,李鹤东看到他一脸谄媚,心里清楚得很,于是笑容更盛,也不动弹,由着他起腻。


“知道还问,几个意思啊欲言又止的?”


“我跟你换一个呗,就教化学的,你把朱鹤松给我。”


李鹤东大笑,伸手就弹他的脑袋。


“你还惦记朱鹤松!啊?真够贼心不死的!你猜今年我能给你么?”


周九良伸手揉了揉脑袋,有点委屈。


“今年我能给你换个本部的啊。”


“你也知道人家是本部的!”


李鹤东皱起眉头。


“就你们班那个化学成绩,人家本部老师来扶贫够你烧高香的了,还想什么呢你。”


他有点无奈,周九良和李鹤东同带实验班,从他们班高一周九良就筹谋从李鹤东那儿要朱鹤松,奈何朱老师深受人民群众爱戴,一届9个班他教一半,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,实验班以外的其他班就更不可能放人,他只能在李鹤东这儿锲而不舍,却又年年失利。


周九良端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死皮赖脸,干脆搂住了李鹤东的腰,扬起脑袋一脸单纯,尾音儿一句一拐弯儿。


“哥~我亲哥~本部的我不要,给你吧,我就要朱鹤松。”


“求求你啦好不好嘛~拜托拜托~”


“我给你带一个月的饭~打扫卫生也行~”


李鹤东哈哈地笑,忍不住呼噜他的小卷毛,这个视角真是让直男都腿软,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地坚守防线。


“你吃我的一个月就还清啦?”



“两位老师说什么呢,这么热闹。”


孟鹤堂拿着电脑进来,在两个人正对面的桌子坐下,笑容平淡。


“刚主任说让我坐这儿来着,应该没错吧?”



周九良蹭的一下从李鹤东身上弹开,满地找缝,耳朵尖都是红的。


“嗐,这哪儿能错啊,小高去领新的教具,等会儿他来了让他给您一套,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过了,您放心用。”



李鹤东憋着笑,和孟鹤堂寒暄。



周九良头也不敢抬,缩在自己的位置上,恨不得桌子上的书能把他埋个严实。



“哎,真麻烦您了哈。”



孟鹤堂是在答李鹤东,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鸵鸟一样埋自己脑袋的周九良。


李鹤东见状,笑着对他说,“这是我们高三二班的班主任,教语文的,小朋友,闹呢,您别理他。”


“是看着不大,都做班主任了,挺厉害。”


孟鹤堂却没了笑容,目光玩味。


李鹤东伸脚踢周九良椅子。


“嘛呢?跟新老师打招呼啊?”


“嘿嘿。”


周九良用书遮住脸,一副我好忙我没空的样子,露出小小的眼睛,弯弯的,笑的很心虚。


“老……老师……孟孟孟老师好。我是……周周周周周九良……”


孟鹤堂没理他,低头看着课表。


“我第一节你们班啊,周老师带我去跟同学熟悉熟悉?”


他今天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衫,袖口干干净净的挽起来,露出一节漂亮的小臂,那个座位逆着光,他低着头,长长的睫毛就在阴影里闪动。


周九良只能呆呆的答好。


李鹤东咂摸出气氛微妙,也不敢多言,只能低头和周九良说话。


“成了,收拾收拾过去吧,人家孟老师省实验精英,你们班就要起飞了知道么。你跟朱鹤松一天里一半都待在一起,就差没躺一张床上了,别老依依不舍的了。”


周九良惊恐地捂李鹤东的嘴,只见孟鹤堂终于抬起头,周九良只好讪讪地笑。


“你别误会,我们是室友……朱老师也是……”



“跟我有什么关系啊?”



孟鹤堂只是笑,笑的周九良发毛,气儿都忘了喘。



“快上课了,周老师走吧?”



孟鹤堂抄起课本,头也不回,没有给周九良留下一个眼神。



是阳光很好的一天,除去上帝开的一个戏剧化的小玩笑,明明一切都应该是崭新而充满期待的。


走廊里三三两两的学生笑闹着和周九良打招呼,用消毒水拖地的学生在地板上龙飞凤舞地画画,学生带的早餐里,烤面包和牛奶热乎乎的甜香让人精神振奋,玻璃墙外的法桐透过阳光碎成了一地琉璃阴影。周九良亦步亦趋的跟在孟鹤堂身后,目光追随着他,却又知道他怎么都不会回头,即使世间圭臬各不相同,溯回的时间线还是在某一个点相遇,一切都好像复制粘贴一般,重合于很多年前的每一天。



颠簸多少路途,仍要应此一劫。



如发一场梦。



周九良是省实验毕业的,高中那年遇到来实习的孟鹤堂,火速陷一见钟情的漩涡无法自拔。少年言爱从来汹涌无畏,周九良明目张胆的攻略他,在每一张试卷和作业的纸上表白,盯着孟鹤堂的排课表在每一次他回家的路上围追堵截,甚至身为绩优生仍然死皮赖脸的找实习生孟鹤堂老师补课,美其名曰,要更好的查漏补缺,自己的长项本来就不是理科,老师您怎么忍心不理我我还要帮我们学校拉平均呢。


彼时尚且自己也是刚出校园门没多久的孟鹤堂,他也知道干爹介绍他来省重点的机会来之不易,可又不得不把实习期大部分时间都拿来和周九良斗智斗勇。


所谓心力交瘁。


到没有不喜欢他,相反他承认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优秀并且可爱的小男孩。然而,从县城走到省会,从不起眼的小学校走到H市985高校,到得到机会来省重点实习,他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。所以他的理智让他不允许自己人生存在任何意外。


义正言辞的拒绝和循循善诱的大道理是没用的,在孟鹤堂第146次被周九良堵在学校操场的傍晚课间,他甚至想和周九良干脆直接来一场我死你活的搏斗了却余生。


“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化学那么搞不来,趁着高三刚开始,你去报个班不得了,我就一实习生,我教不了你,真的。”


周九良看着转身就走的孟鹤堂,小跑了两步截住他,笑嘻嘻的。


“我不知道哪儿有培训班啊?孟老师您给我介绍一个?”那时的周九良很瘦,穿着白T恤,晚风有些凉,他面向孟鹤堂向后倒退着走,笑容明亮。


“老师~我为了您才选的理科,您不能不管我啊~”他背着手,微微歪着脑袋,委屈的尾音都很真诚。


“我管你,谁来管我,你能不能为我想想?你这样下去,我可能会没有未来的你懂不懂?”


操场上校队的球员正在训练,一个球猝不及防的向孟鹤堂身后飞过来,打破了两个人僵持的对质。


周九良眼疾手快的扑过去拉他,球的速度太猛了,正砸在周九良的肩膀,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。


孟鹤堂慌了,他分明听到那一声又闷又沉,他拉起周九良来检查,发现他的手臂因为护着自己倒下,在水泥地面上蹭出了好大一片血痕。


周九良疼的眉头都缩在一起,却又痴痴地笑。


“要砸您脑袋上,这才真的没未来了。”


孟鹤堂沉默,拉着周九良往医务室走。


处理过伤口,又确认只是一些皮外伤,孟鹤堂便把周九良领回去上晚自习,铃响了已经有一会儿了,走廊上空荡荡的,他前所未有的严肃,周九良只好跟在他身后,慢吞吞的往前走。


“我没想给您找麻烦,真的。”


周九良有把非常不错的嗓子,又清又亮,字与字之间又总是黏糊糊的让人觉得发甜。



孟鹤堂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。



没有人能面对他无动于衷。



怎么会有人能。



没有人。



“我也没想让您答应我什么。”



周九良看孟鹤堂的脚步变慢了,他便接着开口。



“我知道您对谁都很好,都很温柔,谁都很喜欢您,挺正常。”



“但您信我,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您。”



少年热忱,他捧出自己一颗再干净不过的真心就这样坦荡的摆在你面前,让你看,逼你选,明明这样让你于水深火热中退无可退,却又总是坦诚的那么无辜。



你回头看看我呀。



你看看我。



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。



孟鹤堂终于回过头去。





日历总是在高三掀的贼快,一个月相安无事的过去了,孟鹤堂是个性格再温和不过来的人,周九良以外,他对任何人都总是笑盈盈的,学生老师都相处的无比愉快,他不乐意理周九良,小周老师也乐得轻松,虽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要在他们班碰面,大不了装鸵鸟,小周的脸皮早已日渐厚如城墙。


最近竞赛多,各高校都要安排考场,这个周五正好轮到他们,忙如陀螺的各高三老师们终于偷了个闲,下午下课,三三两两的在办公室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摆龙门阵。


“孟老师今天心情不错啊,没见过劳模收拾东西这么迅速的。”


李鹤东把手里的最后一张卷子批上分数,伸了个懒腰笑呵呵的调侃孟鹤堂。


“嗐,高三打持久,总得留点备用电量不是。”


孟鹤堂看起来确实挺开心,收东西的时候甚至轻声的哼着歌。


“今天又有人来接啊?我看见那兄弟好几次了。对象吧?”


一旁对着班里小测成绩发愁的小高老师立马来了精神。


“是不是那个大块头?!开一Q7,我也看见了,身材贼正诶。”



周九良站在饮水机前洗茶杯,默默地瞥了孟鹤堂一眼。



他也见过。



看起来分明像健身房骚里骚气追着你办卡的tony,正个屁正。



他在心里默默吐槽,从丹田深吸一口气,收紧了自己的小肚子。



“感情生活顺利,劳小高老师惦记,哈哈哈。”


孟鹤堂没有直接回答,兜了个圈子和小高同志打哈哈。


周九良感觉丹田被人扎了个窟窿,小肚子都没从前可爱了,一晃神儿,饮水机的热水漏了出来烫了他的手,他嘶的一声,杯子摔在地上。


“这一天天的想什么呢你。”


李鹤东见状,连忙走过来拉他去洗手间冲凉水。


孟鹤堂的手停顿了一下,他挺想回头看看,杯子就碎在他脚边,隔着不远的距离,他都觉得那个水挺烫的。


“周老师在么?”


有人敲门,打破了办公室霎时间的宁静。


周九良从洗手间走出来,甩了甩手,孟鹤堂看到他虎口处显而易见的一片红。


他转过头不去看他。


周九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,喊了一句进来。


是个扎马尾的小姑娘。


她把证书一样的东西,递到周九良面前。


“什么意思?”周九良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

“物理竞赛,拿到了。”


女孩扬扬眉毛,笑的骄傲。


“您答应我,拿到了,就同意和我交往。”


平地惊雷,小高老师正在喝水,面前的试卷瞬间报废。


“老周你牛逼。”


他一边抢救试卷,一边啧啧称奇。


女孩儿是本校著名王者玩家,凭着开挂的成绩年年带飞周几良全班平均,唯物理稍弱,她缠周九良不少日子了,异位而处小周老师终于明白当年孟鹤堂的困境,只能急中生智的想了个拖延政策,没成想真被人家攻破了。


他只能尴尬的打太极。


“我什么时候说拿到了就答应你?我说的是拿到了再说……”


“说什么?”


女孩低下头,手肘撑着桌子上的书,托着下巴朝周九良逼近。


小周老师吓得整个身体都向后仰。


“您是不是当着这么多人不好意思了?没事啊,那没人的时候我们再说?”


“说个屁说,该干嘛干嘛去,你是高三不是三岁,想一出是一出。”


周九良推了她个踉跄,女孩站稳,更加不依不饶。


“您说话不算话就没意思了。”


她向前走了一步,目光咄咄逼人。


“我同桌也喜欢您,我知道。”


这都哪儿跟哪儿???


周九良又试图发挥鸵鸟本性在地上找缝。


“但我知道您不可能喜欢他,您喜欢好看的。”


小高老师在身后惊天爆笑。


颜狗周九良的惨淡人生赤果果的公诸于世,并惨遭学生调戏。


女孩无所顾忌,头都没抬一下,直勾勾的盯着周九良继续说道,“您吧,是挺可爱,招人喜欢,我理解,但是,您相信我,这个世界上,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。”


造化弄人啊。


总有一天,别人会用你攻略其他人的台词来攻略你。


这一天来的可太快了。


周九良欲哭无泪。


“小朋友,你可说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一句话。”


一直着急走的孟鹤堂反而坐了下来,他抱着手臂,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孩。


“您又知道了?这是您哪儿来的刻板印象?”


女孩子直视他的目光,不以为然。


“我就是知道。”


孟鹤堂却不再看她,拎着包站了起来。


“我还知道,你们高三生的喜欢最不值钱。”


他跟办公室的老师挥挥手,潇洒的走出门去。



所谓彼此成全的方式并不体面,仿佛是上辈子打的一个心知肚明的死结,长路迢迢,时至今日,却依然乱的毫无头绪,让人痛觉。


周九良疲惫的垂下头,撇了撇嘴,鼻子有点酸,只能用力揉了揉眼睛。


您又知道了。



您知道个屁。



明明是你先推开我的,为什么怪我。



明明是你。





球场事件后,两个人对那天的事都绝口不提,谁都没有再往前走,可是很多事却又都不再一样了。


孟鹤堂终于还是把周九良领去了自己干爹的培训机构,干爹原先也是端铁饭碗的,奈何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,中年叛逆,领着一批自己麾下的旧学生办了个培训学校,男人交际广泛,生源慕名而来,很快在全省打响名号。周九良虽然偏科,差的到也并不严重,孟鹤堂找了在培训中心的师兄给他上理化一对一,还磨了一个最低折扣的学费,师兄笑言小孟同志这实习期刚要转正,对学生倒是老黄牛一样含辛茹苦。


孟鹤堂只能苦笑。


老黄牛就老黄牛吧。


也不差人惦记不是。


说实话,不死缠烂打的周九良是真的很乖,让干什么干什么,孟鹤堂不再排斥他,他也恭恭敬敬的避嫌,见到孟鹤堂也会一本正经甚至一鞠躬的叫孟老师,而孟鹤堂本着学习雷锋好榜样送佛也要送到西的大无畏精神,偶尔周末也会接培训中心下课的周九良回家。


谁也没有再去戳那层显而易见的窗户纸,日子倒是在现状里轻巧自在。


那是H市的第一场雪,浩浩荡荡的,下的又急又猛,孟鹤堂刚买了车,琢磨着这个天气路左右也没多远,干脆散着步去培训中心接周九良下课,夜色被雪光照的有些泛亮,他看了看手表的时间,缩着脖子搓搓手呵气,在路灯下等周九良。


脸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覆上,他一转头,是一个装满了热水的水壶。


周九良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,大白牙在雪光中干净漂亮,泛红的鼻尖小巧可爱。


“您拿着暖手,今天好冷哇。”


孟鹤堂望着他,他刚从温暖的地方出来,雪落在小卷毛上瞬间就凝成水珠。


孟鹤堂不自觉地拍了拍他脑袋顶的水,把自己头上的帽子给男孩戴上。


“嘿嘿~”周九良还是笑,有点傻。


“笑个屁。”孟鹤堂一本正经的板着脸。


“开心呀,开心就笑。”周九良的脑袋一晃一晃的。


孟鹤堂把水壶捧在手里转身。


“赶快走吧冻死了。”


周九良赶了两步,和孟鹤堂并肩向前走,絮絮叨叨地说话。


“因为喜欢您,我发现化学也挺有意思哈。”


“今天内个老师又夸我来着,我觉得我真是前途远大哦。”


“不过,我还是决定报师范啦。”



孟鹤堂愣了一下,随即拍了拍衣服上的雪。


“你随便,报哪儿跟我说干嘛,我也不是你班主任。”



“得和您说啊,我奔您去的呀。”



周九良捉住孟鹤堂的手臂,探过身子去望他的眼睛。



“这样您的未来里就必须有我了。”



他的眼睛弯弯的,狭长的眼尾是止不住的快乐。



“考师范,毕业了还回来,到时候就是您同事了,您说师生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,那社会主义也没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不是?要是您不想在省实验也行,我觉得我们学校也就那样,我还挺羡慕于大爷这样的,自由……哎,反正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……”



“我去哪儿你去哪儿?”



孟鹤堂打断周九良的絮叨,一把拽过他,把他推到绿化带的树上。



“周九良你今年多大了。”



男孩儿有点蒙,他整个身体覆在孟鹤堂的阴影下,盯着他好看的眼睛,晕晕乎乎的。



“我93的……就……念书挺晚的……”



他没见过这样严肃的孟鹤堂,即使佯装天不怕地不怕了许久,此刻还是有点语无伦次。



“哦,93的,那成年了。”



孟鹤堂勾起嘴角,眼睛里终于漫出笑意。



“昂……才过完生日。怎……怎么了……”




“那我要亲你了。”




你的人生像一张细密而扎实的网,你步步谨慎地织,真的很小心,也真的很累。你亦深知它不该也不能出现任何纰漏,因为你活的这样努力,又这样艰辛。可上帝偏偏在此时送来了一个蛊惑的礼物,他这样单纯,他的爱分明这样无辜,他让你心软,让你心动,让你望着他的眼睛就再无法坐视不理。



他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向往把你安排进他的余生,那么热烈,又那么诚恳地告诉你——



我要你的未来有我呀。



你仓皇无措辗转反侧,终于无路可退,你直视着他的眼睛,却在只能在其中看到自己。



于是你只好认输。



在后来的很多年里,人世间更多的事也曾让你低下头来,可你都不曾后悔回应了少年白纸般惊心动魄的爱。



即使你耗尽自己却依然和他走丢了。



可你再也没有后悔过。





日子依旧流水般的过,转眼就要期末,高三的期末像打仗,学生老师脑子里的弦都崩的紧极了。周九良他们班有几个吊车尾的学生是他的重点监察对象,也不是什么脑子里比别人少几个细胞的困难户,就是爱跑神,欠人管少人盯,几个人都坐在班上最后一排,一不留神就聚众侃大山吃鸡斗地主,好不快活,周九良只能搬出最老套却有效的贴身服务,最近一段时间,他甚至把办公的地方全天候搬到教室,无缝盯死了最后排的几个人。


这节是孟鹤堂的化学课,他在讲台上给学生压题划重点,周九良埋着脑袋在最后一排改卷子,学生苦老师更不轻松,连续几周连轴转,出卷子改卷子压题书海里找范文给他们写分析,班主任小周还要一批一批找学生vip开座谈会甚至家访,前一天晚上困得脑袋砸键盘,黑眼圈比他的小眼睛都大了几圈。


忽然耳边一声惊呼。


周九良抬起头,身边的男生指着他的脸有些惊讶。



“老周你……”



周九良口干舌燥,感觉嗓子一股腥甜,他伸手摸了一把,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鼻血了。



妈的,孟鹤堂现在还这么有毒?



周九良的瞬时反应依然狗的如此真实。



孟鹤堂在讲台上皱着眉头,声音冷漠。



“你赶快出去。”



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,周九良的反应慢了半拍,教室里窸窸窣窣地响起嘈杂的议论声,孟鹤堂的声音太冰冷了,周九良怎么都觉得不真实,他恍惚的低下头,把最后两道选择题改了,血滴在试卷上,周九良才有点慌了,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。



“我说的话你没听到?让你去医务室,要我重复几次?”



孟鹤堂的声音再次响起来,周九良耳边嗡嗡地响,整个人窘迫极了。



“老周我们不玩儿了,你快去吧,你眼睛都红了……”



被他盯号儿的男生有些内疚。



周九良的手缩在袖子里,揉了揉眼睛,跟身边的男生说,下课了帮他把东西拿回办公室。他佝着背从后门离开教室,一只手掩着脸,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摸纸巾,没摸到。



他只好仰着脑袋,出了门拐个弯,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下来。



太委屈了。



为什么凶我。



孟鹤堂叹气,从身后追上来给他递纸巾,小周老师仰着头,眼泪还是不要钱的流,不理他,带着一肚子气往前盲走,差一点就要撞上消防栓。


孟鹤堂一把拉过他,把纸巾按在他脸上。


“你闹什么?要不要命了?”


周九良这几天嗓子都哑了,话也讲不清楚。



“明明是你先推开我的。”



“为什么你要一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?”



“是你不要我的。”



周九良果然不要命,他甚至自己率先引爆两个人之间埋了这许多年的炸弹。



“我让你去北京,就是不要你了?”



孟鹤堂冷笑,语气里依然没有温度。他拍了拍周九良的后背,示意他继续往前走。



“我知道她去找过你。你又知道我怎么想的?”



“你问过我么?”





“她”是孟鹤堂当年的前任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本来说好他毕业就回老家结婚的,但孟鹤堂到了H市就没打算回去,想毕业了接女孩一起过来,没成想异地不久女孩就被挖了墙角,左右不是真爱无敌,孟鹤堂也就随她去了,谁知道,兜兜转转女孩被甩,又试图回到孟鹤堂身边,千里迢迢地赶到H市,孟鹤堂只好摊手告诉她物是人非。


那段时间周九良正和孟鹤堂闹别扭。


选校的事。


周九良的成绩稳定在前,比起来,H市的师范并不是个对于他最好的选择,孟鹤堂想让他尽量往高处报,最好落在北京,但他选的每个学校都离H市有不远的距离,周九良并不想离开H市。


他的天窗还没拉完呢,刚毕业就异地那不就凉了?


是因为你才成为更好的人,但是不可以成为更好的人之后失去你。


周九良异常倔强。


而孟鹤堂这边却也罕见的毫无商量余地。


所以每次谈到这里,两个人便卡在这儿,谁也没有往前走,谁也说不通。


就在那个时候孟鹤堂的前女友找上门来。



孟鹤堂其实一直都很小心的保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,但总有什么是不一样的,女孩子更敏感一些。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某一天,女孩趁孟鹤堂去洗手间的时候,翻他的手机,未有收获,扣下手机的一瞬间,在手机壳里,看到背面夹着的照片一样的东西,她拆开后壳,果然看到一张照片。



是个黄昏,穿校服的男孩手捧着脸,在课桌上冲着镜头笑。


男孩手腕上有只银镯子,造型别致,像家里人给小朋友的长命锁一样的东西。


女孩子见过,那只镯子是孟鹤堂的。


她辗转摸到学校,在一个晚自习截住了周九良。


没有什么恶毒女二号的剧情,她只是平静又残忍的和周九良阐述一个又一个事实。


“你会毁了他。”


“你们的关系永远见不得光,想的太简单了吧?老师和学生在一起,你以为学校知道了他还能继续他的教学生涯?”


“他会因为你被整个教育系统彻底抛弃。”


“你们在一起你就是他最大的黑历史。”


“小朋友,你真的好自私哦。你知道他从X城一步步走到这里有多难么?”


“你们不会长久的,其实他也知道,只是因为你要高考,他不想对你说。”


“孟鹤堂是个对人生很有规划的人,他的未来不可能会有你这种意外,因为你一定是绊脚石。”



那是个并不美丽的夜晚。



周九良垂着脑袋背着书包,在夜色中沿着老城墙回家。



彼时距离高考不到一个月,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,他知道那是孟鹤堂惯常给他的电话,天气已经开始燥热,周九良的T恤背后湿了很大一片,哪里都是黏黏的,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攥着,此刻送来,整个手心也都是汗,他无措的蹭在裤子上,震动的手机就在那里嗡嗡的,小路很宁静,他没有接电话,只能听到自己有些绝望的喘息声和心跳。



所以你才一直让我去北京么。



因为你不想你的未来有我啊。



我是黑历史和绊脚石么。



是这样么?



那对不起。



对不起我让你本来就不轻松的人生更加艰难了。



对不起虽然我从来没有想毁掉你。



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对不起。



真的对不起。



周九良做过的决定总是异常坚决,那之后他都躲着孟鹤堂,两个人私下没有再联络过。孟鹤堂以为他还在因为志愿的事和自己闹别扭,左右来日方长,他也不急于坦白自己的想法。


直到周九良坐上了北上的火车,他拿出手机,删掉了桌面上的照片,最后发了一条短信给孟鹤堂。



“祝孟老师心想事成。”



之后周九良拉黑了孟鹤堂所有的联系方式,此后三年,他都没有再回过H市,彻彻底底,干干净净地,单方面给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画了一个蹩脚的句号。





医生帮周九良处理完,又开了药,叮嘱了几句,就去食堂吃午饭了。孟鹤堂去校药房给周九良拿药,烧了热水,让他吃药。医务室没有其他人了,两个人就面对面坐着,孟鹤堂把水倒进周九良的茶杯里,吹了吹,拿起药盒看上面的用量说明。



“那一年我辞职报告都写完了,在主任那儿放着。实习期刚转正,她留了我好久呢,说我想不开。现在觉得,我是挺傻逼哈。”



“你牛逼。”



“为什么不让你去北京?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不去?人生这样就在嘴边的机会能有几次?”



“我知道你想在我身边,所以我想好了去北京陪你。”



“我找了学校的师兄帮我联系那边的教育机构,你喜欢自由,我那时候也想赚多点。”



“还卖了车来着,嗐,刚买没半年,转手就是半价,想着也是要北漂的人了,手里总要有点积蓄。”



“你牛逼周九良。拿到录取通知书就跑,一次都没有理过我,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。我准备好了一切,你跑了。”



“别人说什么你都信,你怎么不听我说,你怎么不信我。”



“是我傻逼。”



他把药拆出来放在桌子上,站起身来。



“绿色的一次俩一天两次,蓝色的一次一个,一天三次。”



“我先走了。”



“我现在挺好的,很幸福,我不恨你了,真的。你不用躲我。”



“我犯不着烦你,你也别来烦我。”



“我们早就完了。”




走廊里重新响起学生三三两两的脚步声,周九良把脑袋埋在手臂,趴在桌子上,声音呜呜的,整个身体都在抖,直到医务室的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

周老师,周老师?



你……



没事吧。



他抬起脸,满是眼泪,冲医生笑。



对不起呀。



我错啦。




寒假悄然而至,高三的最后一个假期距离过年已经没多久了,上弦不少时日的办公室里的高三护卫队终于得闲,商量着一起聚餐。


酒吧里节日的气氛正浓,酒过几巡,难得放风的老师们一个个都又麻又high,趁着人声鼎沸,三两笑闹着。


周九良是个没酒量的,他早就喝的不知道今夕何夕,趴在桌子上发呆。孟鹤堂到是和每个人都聊的火热。


总是这样啊,在哪里都很受欢迎。


周九良这样想着。


孟鹤堂的手机响了,他正在和小高老师玩儿骰子,一只手按着骰盅,瞥了一眼提示。


“孟老师你这四个六是要叫死我啊?”


孟鹤堂笑。


“那你开不开我嘛。”


手机还在响。


旁边他的老同事何九华打趣道,“哎我说老孟,是对象催你回家暖被窝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

“谁暖被窝还不一定呢。哎高老师你喊啊。”


孟鹤堂也笑,干脆按了免提。


对面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,大大咧咧,嗓子破锣似的。


“哎我说孟儿,你那儿好久结束啊。”


“快了,你到哪儿了啊?”


“不是,我今儿接不了你了,孩子晚上发高烧,我跟小四送孩子来医院,正输液呢,小四一个人在这儿不行,我得陪他啊。”


孟鹤堂噎住。


只听对面继续说。


“我车明天就到了,我把你的车给你送回去啊,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,跟外面跑业务的,没个代步工具真是闹心。”


孟鹤堂装作若无其事的咳了几下。


“嗐,多大点事,没事哈,明天我去看孩子。”


寒暄几句,孟鹤堂挂断了电话。


强行秀恩爱现场惨遭翻车,这场面太过于尴尬。


在场还是有个没脑子的,只听小高老师大喊一声。


“那我就一步到位啊!六个六!孟老师您喊!”


“那我开。”


孟鹤堂有气无力。


果然一步到位,六个六点骰子静静地躺在桌面上,一个不多一个不少。


小高老师欢呼。


“老司机翻车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,孟老师你终于输咯!”


孟鹤堂的笑有点难看。


“嗯……”


“我输了。”


“内什么……我去买包烟哈,你们先玩儿着。”


一波操作猛如虎,周九良的酒都醒了大半,跟着孟鹤堂就追出去。


在场的老师有点蒙,一个个也都尾随出去。



周九良深刻发挥了他修炼已久的没皮没脸技能,酒吧门口不远处,他从背后搂住了孟鹤堂的腰不让他往前走。



“我错啦。”



孟鹤堂挣扎,喝了酒他的力气贼大,周九良是个相反的,哪里都是软绵绵的,没劲儿,他眼瞅着拽不住孟鹤堂,干脆攥死他的一只手蹲了下来,敦实的小周老师试图用体重让对方寸步难行。


他扬起脑袋,酒精让他口齿都变得没那么灵光,说话更加软乎乎的。



“我真的错啦呜呜呜呜……”



撒娇大法百试百灵,多年来周九良其人一招行走江湖。



“其实我念大学没多久就后悔了,真的。”



“可我怕你不理我了。我怕你还在生气。”



“我也怕真的变成你的负担。”



“我是想你好的,真的。”



“那个女孩子说的话大部分我都没放在心上,可我总是怕的,怕你后悔,怕即使我们在一起,很久之后,你总会怨我。”



“其实这都不是最怕的,怕因为这些,你就不再喜欢我了。”



“我知道你的路走的很辛苦。”



“可是喜欢你这条路,我也走的好辛苦啊。”



他把用脑袋去蹭孟鹤堂的手心,小卷毛乖顺的趴在那儿,卑微的让人难过。



世间万物各中的辛苦,你和他于人世洪流之中单打独斗的岁月,谁能真的掂量出精确的分毫。



谁欠谁更多一些?



终究没有人是清醒的。



情爱迷眼,万劫不复。



孟鹤堂眼眶是红的,冬夜的风刺骨的吹,他耳朵都冻的没有知觉,只剩下被人拖着的手心的一点温度。


他借着酒劲把周九良薅起来,一把按在街旁的墙上。


周九良顺势重新抱住了他的腰,脑袋就埋在他的颈窝,灼热的呼吸让孟鹤堂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。



“这些年的每一天,我都还是很喜欢你,每一天都是。”



“你别不要我了好不好。”



“我好想你哦。”


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孟鹤堂声音闷闷地答他。



好。



也曾成全,亦试着毁灭,到底终究痴缠。你依然是少年最初的梦想,他亦让你浅尝之后再无法忍受孤独,岁月到底残忍之中遗留温柔。为什么非他不可,你无数次的想,答案已经显而易见,即使你在绝望之中亮出刀子,钝重的去伤害他,你都在和他一起痛。一梦醒来,十年如斯,这个缺氧的世界,终究还容得下久别重逢一束光。




周九良终于快乐起来,他抬起头重新去望孟鹤堂,眼睛眨了又眨,久久的,两个人就互相这么瞅着,谁都没说话。



周九良狡黠地笑。



“老师。”



“你是不是想亲我。”



孟鹤堂也笑,尾音带问号。



周九良抿着薄薄的嘴唇,用力闭上眼睛。



“你现在可以亲我啦。”



孟鹤堂却只是捏了捏他的鼻子,侧身在他耳边说话,低音炮重出江湖。



“你怎么知道我只想亲你来着?”





酒吧门口的吃瓜群众每个人的表情都意味深长。唯小高老师垂头丧气,他掏出手机,给何九华和李鹤东转账。


“哎,你俩怎么知道周九良是下面那个啊?”


李鹤东翻了个白眼。


“他凭什么不是下面那个?”


小高老师不服气,仰眉挑衅。


“他凭什么就是下面那个?你试过怎么着?”


只见李鹤东含蓄一笑,掏出手机确认收款转身就走,只留下一个深藏功与名的背影。


小高老师震惊了。


他不死心的扭头问何九华。


“那你凭什么也知道周九良是下面那个啊,你不新来的么你也试过啊?”


何九华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。


“周九良同志,省实验12级毕业生,我学弟。”


他略垫脚拍了拍小高老师的后脑,转身去找李鹤东。


小高老师的三观被彻底毁灭。


他深吸一口气,也从后面追了上去。


“那不是,没这样的啊你们!”


“我说,我还能不能赶上试一下啊???”




周九良依然偶尔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办公,其实那几个学生从那次以后已经不用盯号儿了,这不过是小周老师公器私用的小把戏。


正直春末夏初,阳光很好,风都温柔,一切都刚刚好。


周九良改完最后一篇作文,悄悄伸了个懒腰,托着腮盯着讲台上的孟鹤堂傻笑。


怎么想都很开心呀。


老天爷,太感谢你啦。


小周老师偷偷把手机放在抽屉里,发了条信息。


孟鹤堂讲台上的手机同步响起来。


他点开微信,一句很短的话,后面坠了一个有灵气的波浪线。



「全世界我最喜欢您,是真的哦~」



孟鹤堂转过身去对着黑板。


不一会儿周九良的课桌抽屉里就传来两声震动。




「上课不准玩儿手机。」




「知道啦,我也是。」






END


//标题随手歌名 无意义 分享歌词

Cause i see all the wonders in your eyes

Just standin' still

There's no need to roam

Cause home is where you are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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